《南史》 卷三十一
列传第二十一
张裕
茂度仕爲宋武帝太尉主簿、扬州中从事,累迁别驾。武帝西伐刘毅,北伐关洛,皆居守留任州事。出爲都督、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绥静百越,岭外安之。
元嘉元年,爲侍中、都督、益州刺史。帝讨荆州刺史谢晦,诏益州遣军袭江陵。晦平,西军始至白帝。茂度与晦素善,议者疑其出军迟留。弟邵时爲湘州刺史,起兵应大驾。上以邵诚节,故不加罪。累迁太常,以脚疾出爲义兴太守。上从容谓曰:「勿以西蜀介怀。」对曰:「臣不遭陛下之明,墓木拱矣。」
后爲都官尚书,以疾就拜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茂度内足于财,自绝人事,经始本县之华山爲居止。优游野泽,如此者七年。十八年,除会稽太守。素有吏能,职事甚理。卒于官,諡曰恭子。
子演,位太子中舍人。演四弟镜、永、辩、岱俱知名,时谓之张氏五龙。
镜少与光禄大夫顔延之邻居,顔谈义饮酒,喧呼不绝,而镜静默无言声。后镜与客谈,延之从篱边闻之,取胡床坐听,辞义清玄。延之心服,谓客曰:「彼有人焉。」由是不复酣叫。仕至新安太守。演、镜兄弟中名最高,馀并不及。
初,裕曾祖澄当葬父,郭璞爲占墓地,曰:「葬某处,年过百岁,位至三司,而子孙不蕃。某处年几减半,位裁卿校,而累世贵显。」澄乃葬其劣处。位光禄,年六十四而亡,其子孙遂昌云。
永字景云,初爲郡主簿,累迁尚书中兵郎。先是尚书中条制繁杂,元嘉十八年,欲加修撰,徙永爲删定郎,掌其任。二十二年,除建康令,所居皆有称绩。又除广陵王诞北中郎录事参军。永涉猎书史,能爲文章,善隶书,骑射杂艺,触类兼善。又有巧思,益爲文帝所知。纸墨皆自营造,上每得永表啓,辄执玩咨嗟,自叹供御者了不及也。二十三年,造华林园、玄武湖,并使永监统。凡所制置,皆受则于永。永既有才能,每尽心力,文帝谓堪爲将。二十九年,以永爲扬威将军、冀州刺史,加都督。督王玄谟、申坦等诸将经略河南,进攻碻磝,累旬不拔,爲魏军所杀甚衆。永即夜撤围退军,不报告诸将,衆军惊扰,爲魏所乘,死败涂地。永及申坦并爲统府抚军将军萧思话所收,系于历城狱。文帝以屡征无功,诸将不可任,诏责永等与思话。又与江夏王义恭书曰:「早知诸将辈如此,恨不以白刃驱之,今者悔何所及。」
三十年,元凶弑立,起永爲青州刺史。及司空南谯王义宣起义,又改永爲冀州刺史,加都督。永遣司马崔勋之、中兵参军刘宣则二军驰赴国难。时萧思话在彭城,义宣虑二人不相谐缉,与思话书,劝与永坦怀。又使永从兄长史张畅与永书勖之,使远慕廉、蔺在公之德,近效平、勃亡私之美。事平,召爲江夏王义恭大司马从事中郎,领中兵。
孝武孝建元年,臧质反,遣永辅武昌王浑镇京口。大明三年,累迁廷尉。上谓曰:「卿既与释之同姓,欲使天下复无冤人。」永晓音律,太极殿前钟声嘶,孝武尝以问永。永答锺有铜滓,乃扣锺求其处,凿而去之,声遂清越。
明帝即位,爲青冀二州刺史,监四州诸军事,统诸将讨徐州刺史薛安都,累战克捷。破薛索儿。又迁镇军将军,寻爲南兖州刺史,加都督。
时薛安都据彭城请降,而诚心不款。明帝遣永与沈攸之重兵迎之,加都督前锋诸军事,进军彭城。安都招引魏兵既至,永狼狈引军还,爲魏军追大败,复遇寒雪,士卒离散。永脚指断落,仅以身免,失其第四子。
三年,徙会稽太守,加都督,将军如故。以北行失律,固求自贬,降号左将军。永痛悼所失之子,有兼常哀,服制虽除,犹立灵座,饮食衣服,待之如生。每出行,常别具名车好马,号曰侍从。有军事,辄语左右报郎君知也。以破薛索儿功,封孝昌县侯。在会稽,宾客有谢方童、阮须、何达之等窃其权,赃货盈积。方童等坐赃下狱死,永又降号冠军将军。
废帝即位,爲右光禄大夫、侍中,领安成王师。出爲吴郡太守。元徽二年,爲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加都督。永少便驱驰,志在宣力,其爲将帅,能与士卒同甘苦。朝廷所给赐脯饩,必棋坐齐割,手自颁赐。年虽已老,志气未衰,优游闲任,意甚不乐。及有此授,喜悦非常,即日命驾还都。未之镇,遇桂阳王休范作乱,永率所领屯白下。休范至新亭,前锋攻南掖门,永遣人觇贼,既反,唱言台城陷,永衆溃,弃军还。以旧臣不加罪,止免官削爵。以愧发病卒。
岱字景山,州辟从事,累迁东迁令。时殷冲爲吴兴太守,谓人曰:「张东迁亲贫须养,所以栖迟下邑。然名器方显,终当大至。」
后爲司徒左西曹掾。母年八十,籍注未满,岱便去官,从实还养。有司以岱违制,将欲纠举。宋孝武曰:「观过可以知仁,不须案也。」
累迁山阴令,职事闲理。巴陵王休若爲北徐州,未亲政事,以岱爲冠军谘议参军,领彭城太守,行府、州、国事。后临海王爲征虏将军广州,豫章王爲车骑扬州,晋安王爲征虏南兖州,岱历爲三府谘议三王行事,与典签主帅共事,事举而情得。或谓岱曰:「主王既幼,执事多门,而每能缉和公私,云何致此?」岱曰:「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我爲政端平,待物以礼,悔吝之事,无由而及;明闇短长,更是才用多少耳。」
入爲黄门郎。新安王子鸾以盛宠爲南徐州,割吴郡属焉。高选佐史,孝武召岱谓曰:「卿美效夙着,兼资宦已多,今欲用卿爲子鸾别驾,总刺史之任,无谓小屈,终当大申也。」帝崩,累迁吏部郎。泰始末,爲吴兴太守。元徽中,爲益州刺史,加都督。数年,益土安其政。
累迁吏部尚书。王俭爲吏部郎,时专断曹事,岱每相违执。及俭爲宰相,以此颇不相善。
兄子瑰、弟恕诛吴郡太守刘遐,齐高帝欲以恕爲晋陵郡。岱曰:「恕未闲从政,美锦不宜滥裁。」高帝曰:「恕爲人我所悉,其又与瑰同勋,自应有赏。」岱曰:「若以家贫赐禄,此所不论;语功推事,臣门之耻。」加散骑常侍。
建元元年,中诏序朝臣,欲以右仆射拟岱。褚彦回谓得此过优,若别有忠诚,特宜升引者,别是一理。」诏更量。
出爲吴郡太守。高帝知岱历任清直,至郡未几,手敕曰:「大郡任重,乃未欲回换,但总戎务殷,宜须望实。今用卿爲护军。加给事中。」岱拜竟,诏以家爲府。武
帝即位,复爲吴兴太守。岱晚节在吴兴,更以宽恕着名。迁南兖州刺史,未拜卒。
岱初作遗命,分张家财,封置箱中,家业张减,随复改易,如此十数年。諡曰贞子。
绪字思曼,岱兄子也。父演,宋太子中舍人。绪少知名,清简寡欲,从伯敷及叔父镜、从叔畅并贵异之。镜比之乐广,敷云「是我辈人」。畅言于孝武帝,用爲尚书仓部郎。都令史谘详郡县米事,绪萧然直视,不以经怀。宋明帝每见绪,辄叹其清淡。
转太子中庶子、本州大中正,迁司徒左长史。吏部尚书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宜爲宫职。」复转中庶子。后爲侍中,迁吏部郎,参掌大选。元徽初,东宫官罢,选曹拟舍人王俭爲格外记室。绪以俭人地兼美,宜转秘书丞。从之。绪又迁侍中,尝私谓客曰:「一生不解作诺。」有以告袁粲、褚彦回者,由是出爲吴郡太守,绪初不知也。
升明二年,自祠部尚书爲齐高帝太傅长史。建元元年,爲中书令。绪善谈玄,深见敬异。仆射王俭尝云:「绪过江所未有,北士可求之耳。不知陈仲弓、黄叔度能过之不?」
驾幸庄严寺听僧达道人讲维摩,坐远不闻绪言,上难移绪,乃迁僧达以近之。时帝欲用绪爲右仆射,以问王俭。俭曰:「绪少有清望,诚美选也。南士由来少居此职。」褚彦回曰:「俭少年或未忆耳,江左用陆玩、顾和,皆南人也。」俭曰:「晋氏衰政,不可爲则。」先是绪诸子皆轻侠,中子充少时又不护细行,俭又以爲言,乃止。
及立国学,以绪爲太常卿,领国子祭酒,以王延之代绪爲中书令。何点叹曰:「晋以子敬、季琰爲此职,今以王延之、张绪爲之,可谓清官。后接之者,实爲未易。」绪长于周易,言精理奥,见宗一时。常云「何平叔不解易中七事」。
武帝即位,转吏部尚书,祭酒如故。永明二年,领南郡王师,加给事中。三年,转太子詹事,师、给事如故。绪每朝见,武帝目送之,谓王俭曰:「绪以位尊我,我以德贵绪。」迁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师如故,给亲信二十人。
复领中正。长沙王晃属选用吴郡闻人邕爲州议曹,绪以资籍不当,执不许。晃遗书于绪固请之,绪正色谓晃信曰:「此是身家州乡,殿下何得见逼。」乃止。
绪吐纳风流,听者皆忘饥疲,见者肃然如在宗庙。虽终日与居,莫能测焉。刘悛之爲益州,献蜀柳数株,枝条甚长,状若丝缕。时旧宫芳林苑始成,武帝以植于太昌灵和殿前,常赏玩咨嗟,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时。」其见赏爱如此。王俭爲尚书令、丹阳尹,时诸令史来问讯,有一令史善俯仰,进止可观。俭赏异之,问曰:「经与谁共事?」答云:「十余岁在张令门下。」俭目送之。时尹丞殷存至在坐,曰:「是康成门人也。」
七年,竟陵王子良领国子祭酒,武帝敕王晏曰:「吾欲令司徒辞祭酒以授张绪,物议以爲如何?」子良竟不拜,以绪领国子祭酒。
绪口不言利,有财辄散之。清谈端坐,或竟日无食。门生见绪饥,爲之办餐,然未尝求也。
死之日,无宅以殡,遗命「凶事不设柳翣,止以芦葭。车需车引柩,灵上置杯水香火,不设祭」。从弟融敬绪,事之如亲兄。齎酒于绪灵前酌饮恸哭曰:「阿兄风流顿尽。」追赠散骑常侍、特进、光禄大夫,諡简子。
子完,宋后废帝时爲正员郎,险行见宠,坐废锢。完弟允,永明中安西功曹,淫通杀人伏法。允兄充知名。
充字延符,少好逸游。绪尝告归至吴,始入西郭,逢充猎,右臂鹰,左牵狗。遇绪船至,便放絏脱鞋拜于水次。绪曰:「一身两役,无乃劳乎。」充跪曰:「充闻三十而立,今充二十九矣,请至来岁。」绪曰:「过而能改,顔氏子有焉。」及明年便修改,多所该通,尤明老、易,能清言。与从叔稷俱有令誉。
历尚书殿中郎、武陵王友。时尚书令王俭当朝用事,齐武帝皆取决焉。俭方聚亲宾,充縠巾葛帔,至便求酒,言论放逸,一坐尽倾。及闻武帝欲以绪爲尚书仆射,俭执不可。充以爲愠,与俭书曰:
顷日路长,霖霞韬晦,叙暑未平,想无亏摄。充幸以渔钓之闲,鎌采之暇,时复引轴以自娱,逍遥乎前史。从横万古,动默之路多端,纷纶百年,升降之涂不一。故金刚水柔,性之别也;圆行方止,器之异也。善御性者,不违金水之质;善爲器者,不易方圆之用。充生平少偶,不以利欲干怀,三十六年,差得以栖贫自澹。介然之志,峭耸霜崖,确乎之情,峰横海岸。至如彯缨天阁,既谢廊庙之华,缀组云台,终愧衣冠之秀。实由气岸疏凝,情涂狷隔。独师怀抱,不见许于俗人,孤秀神崖,每邅回于在世。长群鱼鸟,毕景松阿。虽复玉没于访珪之辰,桂掩于搜芳之日,泛滥于渔父之游,偃息于卜居之会,如此而已,充何识哉。
若夫惊岩罩日,吐海逢天,竦石崩寻,分危落仞。桂兰绮靡,丛杂于山幽,松柏阴森,相缭于涧侧。元卿于是乎不归,伯休亦以兹长往。至于飞竿钓渚,濯足沧洲,独浪烟霞,高卧风月,悠悠琴酒,岫远谁来,灼灼文言,空拟方寸。不觉郁然千里,路隔江川,每至西风,何尝不叹。丈人岁路未强,学优而仕,道佐苍生,功横海望,可谓德盛当时,孤松独秀者也。而茂陵之彦,望冠盖而长怀,渭川之甿,伫簪裾而竦叹,得无惜乎。充昆西百姓,岱表一人,蚕而衣,耕而食。不能事王侯,觅知己,造时人,骋游说。容与于屠博之间,其欢甚矣。然举世皆谓充爲狂,充亦何能与诸君道之哉。是以披闻见,扫心胸,述平生,论语默。所可通梦交魂、推襟送抱者,唯丈人而已。阙廷敻阻,书罢莫因,傥遇樵夫,妄尘执事。俭以爲脱略,弗之重,仍以书示绪,绪杖之一百。又爲御史中丞到撝所奏,免官禁锢。沈约见其书,叹曰:「充始爲之败,终爲之成。」久之,爲司徒谘议参军,与琅邪王思远、同郡陆慧晓等并爲司徒竟陵王宾客。累迁义兴太守,爲政清静,吏人便之。后爲侍中。梁武帝兵至建邺,东昏逢杀,百官集西锺下,召充,充不至。武帝霸府建,以充爲大司马谘议参军。天监初,历太常卿、吏部尚书,居选以平允称。再迁散骑常侍、国子祭酒。登堂讲说,皇太子以下皆至。时王侯多在学,执经以拜,充朝服而立,不敢当。再迁尚书仆射。顷之,出爲吴郡太守。下车恤贫老,故旧莫不忻悦。卒于吴郡,諡曰穆子。子最嗣。
瑰字祖逸,宋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永之子也。仕宋,累迁桂阳内史。不欲前兄玮处禄,自免不拜。后爲司徒右长史,通直散骑常侍,骁骑将军。
初,瑰父永拒桂阳王休范于白下,败绩,阮佃夫等欲加罪,齐高帝固申明之,瑰由此感恩自结。后遭父母丧,还吴持服。升明元年,刘彦节有异图,弟遐爲吴郡,潜相影响。高帝密遣殿中将军卞白龙令瑰取遐。诸张世有豪气,瑰宅中常有父时旧部曲数百。遐召瑰委以军事,瑰僞受命,与叔恕领兵十八人入郡斩之,郡内莫敢动。事捷,高帝以告左军张冲。冲曰:「瑰以百口一掷,出手得卢矣。」即授吴郡太守,锡以嘉名,封义城县侯。从弟融闻之,与瑰书曰:「吴郡何晚,何须王反,闻之嗟惊,乃是阿兄。」郡人顾暠、陆闲并少年未知名,瑰并引爲纲纪,后并立名,世以爲知人。
齐建元元年,改封平都侯,迁侍中,与侍中沈文季俱在门下。高帝常谓曰:「卿虽我臣,我亲卿不异赜、嶷等。」文季每还直,器物若迁;瑰止朝服而已。时集书每兼门下,东省实多清贫,有不识瑰者,常呼爲散骑。
出爲吴兴太守。瑰以既有国秩,不取郡奉。高帝敕上库别藏其奉,以表其清。
武帝即位,爲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征拜左户尚书,加右军将军。还后,安陆王纡临雍州,行部登蔓山,有野老来乞。纡问:「何不事産而行乞邪?」答曰:「张使君临州理物,百姓家得相保。后人政严,故至行乞。」纡由是深加嗟赏。
后拜太常,自谓闲职,辄归家。武帝曰:「卿辈未富贵,谓人不与;既富贵,那复欲委去。」瑰曰:「陛下御臣等若养马,无事就闲厩,有事复牵来。」帝犹怒,遂以爲散骑常侍、光禄大夫。
郁林之废,朝臣到宫门参承明帝。瑰托脚疾不至。海陵立,明帝疑外藩起兵,以瑰镇石头,督衆军事。瑰见朝廷多难,遂恒卧疾。
建武末,屡啓求还吴,见许。居室豪富,伎妾盈房。或者讥其衰暮畜伎。瑰曰:「我少好音律,老而方解。平生嗜欲,无复一存,唯未能遣此耳。」
明帝疾甚,防疑大司马王敬则,授瑰平东将军、吴郡太守,以爲之备。及敬则反,瑰遣兵迎拒于松江。闻敬则军鼓声,一时散走。瑰弃郡逃人间,事平乃还郡,爲有司奏,免官削爵。永元初,爲光禄大夫。三年,梁武帝起兵,东昏假瑰节,戍石头,寻弃城还宫。梁天监元年,拜给事中、右光禄大夫,以脚疾拜于家。四年卒。
瑰有子十二人,常云「中应有好者」。子率知名。
率字士简,性宽雅。十二能属文,常日限爲诗一篇,或数日不作,则追补之,稍进作赋颂,至年十六,向作二千馀首。有虞讷者见而诋之,率乃一旦焚毁,更爲诗示焉,托云沈约。讷便句句嗟称,无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讷惭而退。时陆少玄家有父澄书万馀卷,率与少玄善,遂通书籍,尽读其书。
建武三年,举秀才,除太子舍人,与同郡陆倕、陆厥幼相友狎。尝同载诣左卫将军沈约,遇任昉在焉。约谓昉曰:「此二子后进才秀,皆南金也,卿可识之。」由此与昉友。
梁天监中,爲司徒谢朏掾,直文德待诏省,敕使抄乙部书,又使撰古妇人事。使工书人琅邪王琛、吴郡范怀约等写给后宫。率取假东归,论者谓爲傲世,率惧,乃爲待诏赋奏之,甚见称赏。手敕答曰:「相如工而不敏,枚臯速而不工,卿可谓兼二子于金马矣。」又侍宴赋诗,武帝别赐率诗曰:「东南有才子,故能服官政,余虽惭古昔,得人今爲盛。」率奏诗往反六首。后引见于玉衡殿,谓曰:「卿东南物望,朕宿昔所闻。卿言宰相是何人,不从天下,不由地出。卿名家奇才,若复以礼律爲意,便是其人。秘书丞天下清官,东南望胄未有爲之者,今以相处,爲卿定名誉。」寻以爲秘书丞,掌集书诏策。
四年,禊饮华光殿,其日河南国献赤龙驹,能拜伏,善舞。诏率与到溉、周兴嗣爲赋,武帝以率及兴嗣爲工。
其年,父忧去职。有父时妓数十人,其善讴者有色貌,邑子仪曹郎顾珖之求娉,讴者不愿,遂出家爲尼。尝因斋会率宅,珖之乃飞书言与率奸。南司以事奏闻,武帝惜其才,寝其奏,然犹致时论。服阕,久之不仕。
七年,除中权建安王中记室参军,俄直寿光省,修丙丁部书抄。累迁晋安王宣惠谘议参军。率在府十年,恩礼甚笃。后爲扬州别驾。率虽历居职务,未尝留心簿领。及爲别驾奏事,武帝览牒问之,并无对,但答云:「事在牒中。」帝不悦。后历黄门侍郎。出爲新安太守,丁所生母忧卒。
率嗜酒不事,于家务尤忘怀。在新安遣家僮载米三千石还宅,及至遂耗太半。率问其故,答曰:「雀鼠耗。」率笑而言曰:「壮哉雀鼠。」竟不研问。自少属文,七略及艺文志所载诗赋,今亡其文者,并补作之。所着文衡十五卷,文集四十卷行于世。子长公。率弟盾。
盾字士宣,以谨重称。爲无锡令,遇劫,问劫何须,劫以刀斫其颊,盾曰:「咄,咄,不易。」馀无所言。于是生资皆尽,不以介怀。爲湘东王记室,出监富阳令。廓然独处,无所用心。身死之日,家无遗财,唯有文集并书千馀卷,酒米数瓮而已。稷字公乔,瑰弟也。幼有孝性,所生母刘无宠,遘疾。时稷年十一,侍养衣不解带,每剧则累夜不寝。及终,毁瘠过人,杖而后起。见年辈幼童,辄哽咽泣泪,州里谓之淳孝。
长兄玮善弹筝,稷以刘氏先执此伎,闻玮爲清调,便悲感顿绝,遂终身不听之。
性疏率,朗悟有才略,起家着作佐郎,不拜。父永及嫡母丘相继殂,六年庐于墓侧。齐永明中,爲豫章王嶷主簿,与彭城刘绘俱见礼接,未尝被呼名,每呼爲刘四、张五。以贫求爲剡令,略不视事,多爲小山游。会山贼唐宇之作乱,稷率厉部人保全县境。
所生母刘先假葬琅邪黄山,建武中改申葬礼,赙助委积。于时虽不拒绝,事毕随以还之。自幼及长,数十年中,常设刘氏神座。出告反面,如事生焉。
历给事中黄门侍郎,新兴、永甯二郡太守。郡犯私讳,改永宁爲长宁。永元末,爲侍中,宿卫宫城。梁武师至,兼卫尉江淹出奔,稷兼卫尉卿,副王莹都督城内诸军事。时东昏淫虐,北徐州刺史王珍国就稷谋,乃使直合张齐行弑于含德殿。稷乃召右仆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锺下,议遣国子博士范云、中书舍人裴长穆等使石头城诣武帝,以稷爲侍中、左卫将军,迁大司马左司马。
梁朝建,爲散骑常侍,中书令。及上即位,封江安县子,位领军将军。武帝尝于乐寿殿内宴,稷醉后言多怨辞形于色。帝时亦酣,谓曰:「卿兄杀郡守,弟杀其君,袖提帝首,衣染天血,如卿兄弟,有何名称。」稷曰:「臣乃无名称,至于陛下不得言无勋。东昏暴虐,义师亦来伐之,岂在臣而已。」帝埒其须曰:「张公可畏人。」中丞陆杲弹稷云:「领军张稷,门无忠贞,官必险达,杀君害主,业以爲常。」武帝留中竟不问。
累迁尚书左仆射。帝将幸稷宅,以盛暑留幸仆射省。旧临幸供具,皆酬太官馔直。帝以稷清贫,手诏不受。宋时孝武帝经造张永,至稷三世,并降万乘,论者荣之。
稷虽居朝右,每惭口实,乃名其子伊字怀尹,霍字希光,畯字农人。同字不见,见字不同,以旌其志。既惧且恨,乃求出,许之。出爲青冀二州刺史,不得志,常闭合读佛经。禁防宽弛,僚吏颇致侵扰。州人徐道角等夜袭州城,乃害之。有司奏削爵土。
稷性明烈,善与人交,历官无畜聚,奉禄皆颁之亲故,家无馀财。爲吴兴太守,下车存问遗老,引其子孙置之右职,政称宽恕。
初去郡就仆射征,道由吴,乡人候稷者满水陆。稷单装径还都下,人莫之识,其率素如此。
稷长女楚媛适会稽孔氏,无子归宗,至逢稷见害,女以身蔽刃,先父卒。
稷与族兄充、融、卷俱知名,时目云充、融、卷、稷爲四张。卷字令远,少以和理着称,能清言,位都官尚书,天监初卒。
稷子嵊。
嵊字四山。稷初爲剡令,至嵊亭生之,因名嵊,字四山。少敦孝行,年三十馀,犹斑衣受稷杖,动至数百,收泪欢然。方雅有志操,能清言,感家祸,终身蔬食布衣,手不执刀刃,不听音乐。弟淮言气不伦,嵊垂泣训诱。
起家秘书郎,累迁镇南湘东王长史、寻阳太守。王暇日玄言,因爲之筮,得节卦,谓嵊曰:「卿后当东入爲郡,恐不得终其天年。」嵊曰:「贵得其所耳。」时伏挺在坐,曰:「君王可畏人也。」
还爲太府卿,吴兴太守。侯景围建邺,遣弟伊率郡兵赴援。城陷,御史中丞沈浚违难东归,嵊往见之,谓曰:「贼臣凭陵,人臣效命之日,今欲收集兵刃,保据贵乡,虽复万死,诚亦无恨。」浚固劝嵊举义。时邵陵王纶东奔至钱唐,闻之,遣前舍人陆丘公板授嵊征东将军。嵊曰:「天子蒙尘,今日何情复受荣号。」留板而已。
贼行台刘神茂攻破义兴,遣使说嵊,嵊斩其使,仍遣军破神茂。侯景乃遣其中军侯子鉴助神茂击嵊。嵊军败,乃释戎服坐于听事。贼临以刃终不屈,执以送景。景将舍之,嵊曰:「速死爲幸。」乃杀之。子弟遇害者十馀人。景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门已在鬼录,不就尔处求恩。」于是皆死。贼平,元帝追赠侍中、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諡忠贞子。嵊弟睾知名。种字士苗,永从孙也。祖辩,宋大司农,广州刺史。父略,太子中庶子,临海太守。
种少恬静,居处雅正,傍无造请。时人语曰:「宋称敷、演,梁则卷、充,清虚学尚,种有其风。」仕梁爲中军宣城王府主簿,时已四十馀。家贫,求爲始丰令。及武陵王纪爲益州刺史,重选府僚,以种爲左西曹掾。种辞以母老,爲有司奏,坐黜免。
侯景之乱,奉母东奔乡里。母卒,种时年五十,而毁瘠过甚。又迫以凶荒未葬,服虽毕,居家饮食,恒若在丧。景平,初司徒王僧辩以状奏,起爲中从事,并爲具葬礼,葬讫,种方即吉。僧辩又以种年老无子,赐以妾及居处之具。陈武帝受禅,爲太常卿。历位左户尚书,侍中,中书令,金紫光禄大夫。
种沈深虚静,识量宏博,时以爲宰相之器。仆射徐陵尝抗表让位于种,以爲宜居左执,其爲所推如此。卒,赠特进,諡元子。种仁恕寡欲,虽历显位,家产屡空,终日晏然,不以爲病。太建初,女爲始兴王妃,以居处僻陋,特赐宅一区。又累赐无锡、嘉兴县秩。尝于无锡见重囚在狱,天寒,呼囚暴日,遂失之,帝大笑而不深责。有集十四卷。
种弟棱亦清静有识度,位司徒左长史,赠光禄大夫。
论曰:张裕有宋之初,早参霸政,出内所历,莫非清显,诸子并荷崇构,克举家声,其美誉所归,岂徒然也。思曼立身简素,殆人望乎。夫濯缨从事,理存无二,取信一主,义绝百心。以永元之末,人忧涂炭,公乔重围之内,首创大谋,而旋见猜嫌,又况异于斯也。然则士之行己,可无深议。四山赴蹈之方,可谓矫其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