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禅日记:第15章 日记批示(12)
一月十七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忆及六六法中(《成唯识论》第三卷第八十页第八行最后一句),是不是说六六三十六,指六妙法门中?(怀师批示:“身足论”六六法者,六识、六触、六受、六想、六思、六爱。四食者,段食、触食、思食、识食。)
一月十八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徘徊于三叉路口,不知该走哪一条路。我有时在梦中会有如此情形,我就闭上眼睛,听其自然变化。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形,不会常,不慌不忙,听其变,这种事由人间事就能体会出来。凡是不正常没规律,乱七八糟的事,不会常的。当人遇到没头绪的事情,最好静下来再说。
一月二十一日晴
昨夜似乎做了个梦,梦境不清,我奇怪,虽然独头意识缘梦境而作祟,可是明了意识何在呢?(怀师批示:明了意识落昏沉矣。)修道的人不睡觉,是否就是怕独头意识作祟?那么大白天的疯人有如何会被独头意识作祟呢?如果一个永远神智清楚的人,就不会给独头意识的机会了。原则大约是如此吧?
一月二十二日陰
我怎样觉得这个本来人就在我面前,我常常和它碰面,却又说不出它是什么面目!?(怀师批示:“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我想意生身,就同梦中身,只是清楚不迷而已。我想参就是要心身打成一片,无论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会迷,定慧等持,即是真空妙有,对吗?大慧禅师闷了半年,我就闷上十个半年,时间还不太长,看看如何!(怀师批示:切证真空妙有者,必然会定慧等持。话应如此理解体会。)
一月二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今日国内是大年夜,夜间吃年夜饭的时候,在此起彼落的爆竹声中,一家团 聚纵然是人间游戏,然后人缘的聚会,也算难得。(怀师批示:一念留情尘世事,即滞解脱。)
一月二十四日晴
今日是农历新年,我早于数日前就作禀为老师叩首拜年了。晚间我看笔记,我以为三观中,由假入空易,然后非有非空很自然地入于中观。据说锡兰人说佛说的都是小乘,他们不承认大乘。我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见过锡兰人,他们的典型与印度人相似,但印度人信的是印度教。
一月二十五日时陰时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偶尔会心绪不宁,原因是找不到本来人,又似乎他就在那里,因为他无相,所以难办,虽然体会得到,又难得易失,只要心念一起,就不见了,所以定住太难!(怀师批示: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何得何失?)
一月二十六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情绪不太安宁,正欲下坐,忽然那边出现一轮明日,陽光普照大地,心境打成一片,心情突然静了下来,刹那间心平静如止水,我就安定地坐下去。下坐后,这一天心境都很恬静。
一月二十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异常。前些时坐中有时忽然心绪不宁,就如山洪暴发。也说不出什么原由,于是我就想个办法,如果一上坐感到心绪不宁静,我就由止起观。否则我就用六妙法门,从数门很快直入净门。何时用何法我已熟习 了。
一月二十九日晴
今天收到去年十二月份全月日记批示发回。师谕示:“离妄心,净意识,参参看。”由此我又似乎有所悟,悟些什么又说不清楚。晚间仍看《成唯识论》,抄下日记批示。
二月一日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如常。我想要找本来人之一念,就是本来人。下坐见小妞 未上学,原来因大雪,电视广播有些学校停课。这很像台湾台风过境的情形。
二月三日陰
这些时头部顶门似有个洞,不论在室内室外,都觉得凉凉的,并不因为在室内就暖一点,也不因为在室外就特别凉。
二月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现在的空境,可能是意识的现量境,仍是意识的范围。所谓一击忘所知,那是真空境界,找到真空,自然升起妙有。
二月五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喜乐,对于求证忽然增加了无比的信心。我决定相信这是一条大路,似乎已不感到前途茫然了!
二月六日陰
今日周六,上午小妞 去学柔道,下午又去赴小同学的生日会。她父母也出去了。我忽然觉得似乎置身于深山旷野之中,并非害怕,也非寂寞,只觉身心分家了,意境上的境界,与眼前的一切完全是两个世界。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七日陰
今晨五时前一觉醒来,去一趟浴室,回来刚睡不久,忽然不知何故,因为我没有心脏病的经验,不知是否心脏出了毛病,总之心极端地难过,在仓卒的一刹那间,我只想到一点,据说当人未成道而身先死,最好在危急之际以无心处之,于是我忙把心空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已八点,忙起身打坐,坐中如常。
二月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头顶凉凉的,似乎那儿有一口井,里面有清凉的水,在井的四周,头部却没有空的感觉。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又有与往昔不同的心得,程度不同之故。
二月十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女儿还没走。又过一会儿,她说:“妈,我走了。”这种说法,中国人说的听的都很习惯。但印度人却是忌讳,他们不兴说:“我走了。”要说:“我去去就来。”连小妞 都懂这个,她每次出门总向我说:“我过一会儿回来。”真是各方各俗,所以入乡要问俗了。
二月十二日晴
晚间仍看《成唯识论》。我奇怪这本书何以讲那么多无想定、无想天、灭尽定等问题,似乎说小乘到此为止,大乘才讲有第八阿赖耶识。至于禅,明心见性之后,还有事在也无?事实上,一个人修了半天,只修到个定,永远定在一个境上又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找到真空妙有——明心见性,然后能起用,才算到家,否则都是化境,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二月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又是无边的白云,光明由云层透出,好亮!除此之外,没有天、地、人,什么都没有。我恍兮惚兮地在想,我见到的是境,知道此一境是能,据说能知能见的就是我自己,这个无形无相的自己,究竟在哪儿呢?这位无位真人藏头露尾,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假人。
二月十四日陰
我在厨房做菜,我到现在仍不喜欢坐,一站两个钟头。有人说女人站不得,那是古代缠足的女人,想来古代的女人也是业力——共业。时代的变异,共业也会变的,至于个人的业,就要靠自己了,所谓:“佛不能改定业。”
二月十六日陰
小妞 今天似乎好些,过几天她妈妈又要带她去波士顿了,她是常带病旅行的。生在这个时代,大人忙,小孩也忙。
二月十八日晴
晚间我看《成唯识论》。这本书不好懂,除了名相多之外,文字也特别,看过几次老师的讲译,才比较有头绪。有些地方也实在非我们所能懂的。
二月二十一日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总听到有人叫我。除了女儿和小妞 之外,还会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知道这家人都不在家,我不惊也不理,打我的坐。
二月二十二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当身心分开之后,千万不可想到此事,要忘了身,否则立刻又回来了。其实我早就有心识能独立存在的看法,现在我已证到此点。我从小就会出神,心在一边,身在一边,如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不过他是身心一起去的,我却只是心去身不能起。
二月二十三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一个问题。我最近丢了两本笔记,那都是在哈佛燕京社借来的道书,当时日夜不停地抄下来的,而现在又毫不可惜地丢了。这是笔记的价值会变吗?记得古人说:初学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最后仍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是山水的变动吗?我认为是行者的心境随时在变之故。如此看来,我现在与过去程度不同,所引起心境的变化,也证明我有了进步。
二月二十五日晴
今日下午三点半去看牙医。我们母女带小妞 走了二十分钟,雪地较滑,不太好走,小妞 却似松鼠一般地跳来跳去,使我忆及童年时代的自己。岁月不留情,所以说人生在某个时代,就要尽量把握那个时代,否则就时乎,时乎不再来了!
二月二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定力和念力,我认为观想是念力,如净土五经则纯是念力作用。至于禅是定慧力,当然定力中也有念力,可是我何以觉得念力中一定有定力,而定力中却不一定有念力?
二月二十七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这一知,它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的,虽然不好找,并非找不到。即如一小块铁片,掉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找是找不到,但无论它在哪里,只要用吸铁石一引,藏在哪儿的它,都会出来。这一知是有感则应,这一感不就是块吸铁石吗?问题是一应即逝,把持不住罢了!研究研究看看。
二月二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宗教的优点,就在能使人觉悟,常人有过而不觉,圣人则不二过,可见谁也不能免过。只分觉与不觉,能觉就能改邪归正,不致一缚再缚。今天是小妞 的生日,请了十四位小同学,下午一点在冰淇淋店热闹一番。奇怪,美国人兴以冰淇淋做午餐
三月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由内心发出一片光明,如同白昼,广同虚空,这时的我,不知有身,但觉心即虚空。于是我没忘记找本来人,我肯定这东西实了因之所了,非生因之所生。
三月五日陰
晚餐桌上,女儿和我谈起佛教在印度几乎绝迹之故,据婆罗门人说:是回教入印之后,烧了庙子,杀了僧尼。其实婆罗门人同样也受迫害,不同的是婆罗门是结婚生子的,而且散居,所以一网打尽颇不容易。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我见过印度人信回教的,也见过阿拉伯人。据说回教家庭,譬如哥哥死了,弟弟有责任娶嫂嫂。如果弟弟早已结婚,就要为嫂嫂介绍适当的人选,总之家人负有嫁孀妇的责任。
三月七日雪
晨五时半打坐。坐中想到一个人的个性就是业力。有些人随其个性的发展,愈缠愈紧,至死不悟,也有少数人能一觉而挽回业力。这事全在自己,即亲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妇,也是谁也救不了谁。所以说佛也不能解定业,然而自己却能救自己。
三月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一个问题,何以黑夜里闭上眼睛,梦境中能如白昼见到一切,而醒来反而要借日光或灯光才能看到一切呢?当人成就之后,意生身的境界是否与梦境中相同呢?这就是傻人提出的傻问题。
三月十二日雪
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我问当独头意识作祟之际,明了意识何在?师谕:“明了意识落昏沉了也。”我想当人死时,如果明了意识不昏沉,那点灵知就不会迷失方向了。此所以要随时警觉,不论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迷失才成。赵州八十行脚,盖为此也。
三月十三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到现在我才清楚地知道妄念的去来,只要不住它,它就瞬息数变,一切都是法尘影事;不触外缘,不会有新奇花样出现。道书上有两句话:“切莫拘念,拘念阻关。”那么既不能拘,又不能随,只好听其来去,慢慢地自己也入定了,不过我的入定也许是我自己以为是入定罢了,其实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三月十五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业力问题。譬如扑灯蛾它是一定要在灯边打转,扑死为止。有一次我把灯熄了,希望它冷静下来,结果它卷伏在一个角落里,一开灯它立刻活跃起来,这也就是业力。
三月十六日陰雨
坐中我想到定力、慧力、念力的作用。记得《西游记》中唐长老成佛时过渡船,他害怕,被孙悟空一拉,跌在水里,当他在空中见水里漂过一具尸体,行者告诉他那就是他时,他才知道。我认为修道人当他要坠崖之际,在一瞬间他应能用定慧力,一念从顶门抛出,身心立即分开,灵知觉性独立存在,借此脱壳,岂不妙哉!
三月十八日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一个问题。譬如有一个在梦中狂欢的人,是应该提醒他呢,还是不?有人认为不必提醒他,因为当他醒觉而又不能自主时,他会痛苦。主要地是觉这条路并不好走,十分崎岖,要有难行能行,难忍能忍,坚强不拔的毅力,还得机缘凑合,不是尽人一成!所以他不觉还可得点自我的安慰。其实,此论亦不无道理。确实有些人业力太重,习 气太深,所以说“佛不能度无缘之人”。奈何!
三月十九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懂得缘生法的道理。确实世间的一切现象,都是念上起念,法中生法所形成,最后一切皆幻,归于空寂,所以说:“空能生有,有复归空。”这些最好用过去的事物可以证到。
三月二十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体会到当人真正放下之后,整个身体都要软化了。今日周六,小妞 有两位同学来玩。看到她们,忆及自己的童年时代,忽然间忘了现实,觉得自己也和她们一样大了。
三月二十二日小雪
晚间我看笔记,忽然想到“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确实如此,譬如娃娃见了娃娃特别高兴,狗一定不和猫在一起。像我就怕和聪明人在一起,怕的是相形见拙,一方面也是笨人比较忠实,容易相处。其实人不怕笨,贵在自知!
三月二十三日陰
昨夜做了个梦。人家说,人多活几年,多半梦的都是死人。这是当然。因为一个人若是活得长一点,家人亲友大多去世,如果他喜欢回忆过去,那么梦中见的都是死人了。但我却不然,我的梦不是独立高峰,就是置身旷野,从不见人。我想是一般人有闲时就喜欢回忆过去,我则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因为有那么多看不完的书等着我呢;加上我又会出神,所以家人亲友就都不来人梦了。
三月二十四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身体有浮起上升的趋势,升得不高,似乎很稳。我以静应之,又想到勿忘勿助,听其自然。这种情形为时很短,只留下一阵轻安的感受。
三月二十五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开始时左脚心猛跳几下,接着背脊像有根竿子顶住,挺直起来,腰部微痛,情绪平定,心如止水。这些过程,花样繁多,也颇有趣。
三月二十六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过去我常常头痛,头痛发作时,面红筋涨,总是服止痛药了事。来美发过几次,医生提议电波检查,我怕伤脑没答应。最近头部常常发响,时而如有物迅速地划过,时而头骨炸响,自从头顶一声如雷地爆炸之后,头不痛了,只有一股清凉之感。这东西也真微妙。
三月二十七日陰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人的一生也真微妙,以我来说,一生都在战乱当中,可也没有十分的坎坷。譬如抗战期间,我从未躲过一次理想的防空洞,大多数蹲在连棵树都没有的山顶上,敌机就从头顶掠过。还有时来不及就卧在路旁的沟里——抗战时路旁到处是沟。每次都从危险的边缘过来,不但没有中过一次奖,也没挂过一次彩。我想到贵陽人说的:“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人间的事哪一样由得自己!虽能逃过大难,修行却成问题。如果修行不成,早死晚死不是一样!
三月二十八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道书上所谓的婴儿就是妙有,当妙有才升起时,就如初生的婴儿,要经训练才能成就。那是一个最危险的阶段,稍一大意,婴儿夭折,全功尽弃!
三月二十九日小雪
我在厨房煮饭,忽然想到一般人都重视西医,当然开刀动手术确实是西医的拿手,马上可以见效。但要看是什么病。譬如那年女儿在台北,脚上生冻疮,只服了两剂中药,就再没发过。可是她的同学,同样的病,打针服西药,花了许多钱还不断根。所以在国内我认为中药可以深入,能治本,只是时间上慢一点。当然太空时代的人,时间要紧,因此西医特别吃香了。
三月三十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空境现前,正要深入,我忽然想到深入会迷,没有把握,犹豫起来。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身体微微一震,轻轻幌了一下,想起小说书上说当人成就之后,如果色身遭遇灾祸,法身也会轻微地一恍。正当想着,忽然一觉,立刻一觉,立刻收心坐了下去,真险!稍一大意,识神就乘机作祟,所以觉照稍迟,就会迷不知止。
三月三十一日晴
晚间我正在厨房,小妞 过来说,来了客人。我就在外边书架上取来一本书,一看原来是久违了的《红楼梦》。我翻了一下,见它有几篇都散开了,就顺手把它整理一下。记得那年在哈佛宿舍时,从燕京社借来几本中国绝版的小说,因为借的人多,书已散开,页数零乱,我把它整理一番,用针线钉好,但有些纸太脆,一拿就脱落碎屑,而且有些地方都印错了。我想只有像我这一辈的人,才能看出它的错处,这种书国内既已绝版,国外又能保持多少年呢!十分可惜。也许我是正生在新旧时代交 替的夹缝中间的人,所以对于旧东西仍有一份爱好,也许是我童年看过的东西,有故友重逢之感。总之我认为小说能代表一个时代。譬如看了《红楼梦》,就了解清朝旗人的一切,虽是过时的东西,仍有它存在的价值,因为非过去的人,不能知过去的事,非曹雪芹就写不出《红楼梦》来。唉!我又发谬论了。
四月一日晴
下午三点,是我预约看牙的时间。当电梯升起时,我有一种与往昔乘电梯不同的感受,因为它与我在打坐升起时的感觉相似。我奇怪,学观心的人,该走明心见性的路子才对,何以会上升起来了呢?如果升高了,我担心会心悸,应该有点准备才好!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统因识心习 气种性而生幻觉,明则无咎,上升下降,等是虚空。)
四月二日陰
晚间我看《知见》杂志,看到社论有感,又引起我的谬论了。外国人都以为中国人不重视女性,因为他们的习惯是譬如上下车让女客先走,丈夫或男友有为太太或女友脱大衣的任务,或男主人为女客人安坐位之类,都是在这些小节目上表现他们尊重女性。事实上我来美这几年,最近一二年电视上才出现女广播员及气象报告员。据说过去不论什么工作,只要是女性,就较一般男职员的薪金低得很多,不管能力,只分性别。我认为中国早在孙中山先生提倡女权之后,妇女在社会上的地位至少比美国要高得多。早在几十年前,各机构是什么职位,什么薪水,不会以性别而有差异,只有祭孔夫子的牛肉,女人无份。而美国只有打离婚官司时,法律才维护女权,譬如孩子、房产大多数归女方,除非女方有精神病,或无力教养孩子者是例外。
四月三日陰
我现在是恰如北方人讲话:“一个人吃饱了,一家人都不饿。”提起北方人讲话,也很有趣。记得那年我带女儿去北方饭馆吃饭,女儿叫:“拿点醋来。”那跑堂的笑得合不拢嘴。我才记起北方人不兴说醋,因为忌讳说醋,就干脆把醋叫作忌讳。不知这点窍门的,还真弄不清楚呢。
四月四日大雪
下午我在澡盆里,随着水势,又有在打坐中飘浮之感。人也有点恍兮惚兮了,似乎有喝了一口酒的味道。
四月五日陰
晚间我看笔记时,想到过去有个朋友问我:“你们打坐,坐在那儿做什么?”我答:“什么也不做。”他对我摇摇头,又笑笑,一种难以相信的表情,我没有多作解释。因为他忙着走,时机不成熟,讲不清楚也。真是隔行如隔山。
四月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人不能自制,都是细菌作祟,道书所谓的三尸虫。由此又想到不净观,那些蛔虫在粪血中纠缠,身体很不舒适,似乎一身都是细菌在动。于是立刻空掉,又安静下来。(怀师批示:三分生物,七分由心的作用。)
四月七日晴
晚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说:“小妞 学校的校长,因家长们不满意她的作风,所以家长会要求她辞职。”我认为家长会能要求校长辞职,这个会就不虚设了。
四月九日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感有寒意,原来又降雪了。去冬雪不多,也不大,现在下点雪也好,否则细菌冻不死,会得传染病。其实我喜欢这地方冷,我是宁愿冷一点的。我认为人冷一点比热一点有精神,所以寒带的人比较耐劳,太温 暖的地方也不好,易出懒人。这是昔年我从东北到西南所经过的地方、所住过的地方得来的经验,当然这毕竟是我个人的看法,不能算定论。(怀师批示:应是定论。)
四月十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无明四相,生、住、异、灭,不就是妄念四想吗?妄念由空起,空是体,妄念是用,如水之与波,波平即水,妄灭归空。
四月十二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一片光明从内心流出。身体已不知去向,忙回光返照,原来我只剩下头和脚了,中间一段已与虚空合一,宛如一道瀑布,又明又清。妙极了!
四月十三日大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将要下坐,忽然远处高空一亮,是那么深远,好空好亮。我认为闭起眼睛,能看到很深很远,眼前没有一点阻碍,是没有眼障的现象。
四月十四日雪
最近似乎气血往四肢走,手足都充满了气血,当然它会红会涨,过一会自己也会好,我也不去管它。
四月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虽然各宗教都追求形而上的道,但以佛门、尤其禅是最捷径的途径,也是最深远玄妙的。当然也因为它太深太玄了,如果在中途欲退不得,进又艰难时,就会感到彷徨无依,似乎走头无路,倘无十足的勇气,就有夭折之患了!
四月十七日 雨
天气真怪,忽晴忽雪忽陰忽雨,这和情绪不定的人一样。有一种人就和这种天气一样,有时候见人蛮和气的,可是忽然很熟的人竟能视若无睹,你亲切和他打招呼,他看你一眼,似乎陌生得很。人家说某人在闹情绪。我既非这种人,更不懂这类人的心理。美国这种人最多,所以心理医生也最发达。
四月十八日 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佛学在中国确实历史悠久了。抗战时在云南我第一次听到乡下人说:“他呀,人我山高!”我不懂是什么意思。至于西南一带的人都会说“提得起,放得下”“四大皆空”,“佛在灵山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在灵山塔下修”之类的话,这些我常听到,我也懂。可是在东北,在平津从没听过,而《指月录》上的话,也大半是西南土语,这点我却不了解。
四月十九日 晴
晚间写日记时不觉长叹一声,唉!又是今天,自他去后,年年有个今天,本来人与人之间,缘会则聚,缘散则灭,人人如此,家家如此,我们又何能越过此限。不过我毕竟还是人,难免仍有一点痴念。那就是:我现在已入空门,但愿他来生亦能如我,那么,或许能在不同的场面,以不同的身份再见,否则人间天上将愈去愈远了!唉!这是从何说起。抬头看钟,已近夜半。熄灯,打坐。
四月二十日 雨
近来体内很热,不能吃辣椒,做菜在火边站久了,皮肤也会发红甚而发痒,若遇天陰下雨就比较舒适,总之皮肤凉得热不得。据说是过敏症,我也是第一次得这个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女儿看我的手相,据说我的生命线太长,但老来多病,希望不准才好,看准了岂不是八难之一?
四月二十一日 陰
晚间感到身上不太舒适,背及手臂有几处红斑也痒,大约在厨房做菜时,烤多了火之故。据说这种病有先天后天之别。我一生从无这种病例,不知新病医起来是否容易一点?从牙痛、拔牙到现在四个多月了,又染上过敏症,这真是神仙没修到,就先遭劫了!(怀师批示:我寄十味败毒散给你,照方服用可好。)
四月二十五日 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楼上楼下响起一片音乐,我知道上下的音乐不同,但不想分别,不料下意识却已清清楚楚地知道楼上是美国的摇滚乐,楼下是印度的宗教音乐。这就看出来了,一个心同时能起很多妙用,平时没人注意。
四月二十八日 陰
早餐后不太舒适,我想到过敏症,何以我会传上。有些人是先天的,如我这种后天的,我还没听说过。我认为后天的是新病,应该好医。我很讨厌美国医生看病,多半小题大做,一动就照X光、验血,我拔牙也照了X光,常常听到查不出病源这句话,医生不兴凭经验去诊断。(怀师批示:你忘了小止观六妙门,早已告诉你经验,酸痛麻痒胀,甚至排出浊质而生疹疱,此乃过程现象。)
四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是试新牙的日子,下午三点女儿陪我走路去,医生换了诊室,比过去的大两倍。一般人认为在美国的职业最容易发达的就是医生和律师,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无理由,不过我认为哪行都不容易,尽管不喜欢他们的作风。以事论事来说,譬如为我拔牙的医生向我女儿说:“有什么问题来电话,我们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由这两句话证明他仍是担心的。人们只知道别人发达,更羡慕别人发财,却很少人注意到人家的辛苦耕耘。事实上各行都有苦经,而且各行有各行的人才。别看别人发达赚钱,如果自己去做说不定赔了本还会倒霉。唉!又惹起我的谬论了。
四月三十日 陰
晚间看笔记。我认为学东西,该学的有机会就学,不必考虑太多,更不必怀疑自己不是这份材料。就算不是材料吧,人家做一天,我做十天,所谓“勤以补拙”。我有此经验,因为我未婚前从不做家事,婚后做公务员,又值警报期间,更来不及做家事,所以虽身为家庭主妇,却从不知家事为何事。到台湾之后,才开始学做家事。刚开始时,人家几分钟做完的事我要做一小时,于是我耐心地做,不久就赶上别人的进度了。所以说:“天下无难事。”以我之拙有时候也会得到意外的收获。回忆我的一生,处处都用勤以补拙的工夫,也从来没失败过,可见勤确实是能补拙的。但愿学禅也能如此。
五月一日陰
晚间我看笔记。记得过去见过一本书,是以姓名的笔划多少而定吉凶,说来近乎迷信,但也有人因改名而得转换运气的,我想它还是有它的道理。至于姓名笔划相同,而命运各殊,那是业力不同之故吧?(怀师批示:众生命运如何,各有因缘构成业力,岂是笔划音声所能左右。但亦有偶尔偶合之事,唯不能以偏概全耳!)
五月二日陰
晚间我看笔记。人家说,曾国藩只要与人谈话一次,就知其人的材器和优劣。其实普通人都办得到,看人有的要从正面看,有的要从侧面看,更有些人要从反面看才行。总之,那点微妙处是直觉的,也并非一定说不清楚,但以我的拙笔,难免词不达意,还是不说的好。
五月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些人做错了事,痛苦流涕,再三悔过,但事后却又故态重荫。人家说这种人的哭是骗人的,我认为人不伤心不落泪,他确是真心想改,无奈他的理智胜不过他的欲望 。孔子说:“听其言,观其行。”譬如一个修行的人,他虽决意修行,但他的行为并不向这条路上走,那么他的成绩一定有限,是可预料的。但他也不是骗人,只是意志薄弱,胜不过他那顽强的习 气,当然业力是最大的因素,这类人是最可怜的。倘若有一天我有资格救人,我就先要救这种在理智边缘挣扎的人!
五月五日陰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人说:“环境能使人失去自我。”因为“时之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当然,一人的力量有限,要和整个环境对抗是很难的,但如果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呢,如古代的英雄烈士,义夫节妇,那些环境又如何囿得了人!
五月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一本道书讲到伏[ ](上无下、、、、)法,它说:“平时把气沉下去,不要提起来,遇事不可动意气,如训练有素的人,遇大难而不惊。”我想这就是镇定,气不浮,心不易动吧?我试做过,确实有道理,不过长久训练,并不太容易。当遇事而不动意气,在开始时颇要有自制的力量才行。
五月七日晴
这几天耳朵、眼睛都有毛病,常听到远处有人讲话,又听不清楚。当他们都不在家时,又觉得还有人在。忽然记起那年住在哈佛宿舍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同女儿在客厅看书,十一点我回卧室,闭门打坐,坐中忽见门、墙都没有了,清楚地见她一人独坐看书。这种情形很怪,幸而也没第二次。(怀师批示:此乃识神发生透视 的功能,近于眼通之一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