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又来了风水先生。
放暑假了,中学小学都放了,回到家的感觉真好,可以光腚了。
我每天光着腚,赤着脚丫子上湖下湖,全庄人都笑。
有人私下嘀咕,说我应该是真憨。
他们是偷笑着说的。洒家,听得见。
憨有什么不好?憨嘛,老实也,挺好!洒家光荣地继续光着腚。
除了父亲,家中所有长辈都以一种不理解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小了,还光腚!也不怕人笑话?
我也不满他们,不满十二周岁都可以光腚,我下半年出生的,应该虚二岁,那就还可以光腚一夏不是。
父亲也皱起眉头,责备着问“搁哪儿听的歪理?你两个弟弟都不光腚了呢?”
我颇有些不服气,说大东院二羊爷说过的,我还没上学他就跟我说的。上了学他还说过一回,说辈分最小,不要说十二岁,就是再大光腚也没有事。至于两个弟弟,也是可以光腚的,光不光是他们的事。凭什么不让我光腚?光腚有什么不好?反正自己衣服自己洗,我还省了洗裤头子。
光腚坐在地上,润润的气息直入四肢百骸,这感觉,他们都不懂。
父亲听了,便一边刮着铁锹上的土,一边教育我,说抱着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按理呢,辈分小在辈分长的人眼里,就是小孩,理是这个理。但是,人长大了就是长大了,年龄在这放着呢,女大避父,子大避母,眼见着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光腚了。搁家也不能了,下湖更不能了,多让人笑话。
好吧,最后光一回吧,俺也觉得腿中间高悬的那东西晃来晃去的,似乎有碍观瞻,老是招人笑眯眯地看——
放假了,杨槐小学的报纸,邮递员都会送到我们家来。
先睹为快!
光着腚蹲在地上看报纸,是比较惬意的重要内容之一。
正是中午时间,外面树上的知了都不怎么喊了,我和弟弟们蹲在堂屋正看着报纸。二爷端着空碗兴冲冲地跑到我们家,对父亲说,“俺哥年?后边又来算命先生了,还看看?我觉着还是看看好——”
二爷是父亲唯一的胞兄弟,我们徐州睢宁这块,都这么称呼,把叔叔辈的叫爷,而爷爷辈的叫老。
那时候二爷正是青壮年,对很多事情也不相信。但对南小宅子,有几种声音交错着在庄里传着,有点闹腾,他还是将信将疑半信半疑,希望父亲多参考一下意见,哪怕是老迷信呢。
作为一个退伍军人,严格地讲,作为空军第四航校的学员,受党科学教育多年,只是因为家乡父老的诬告,才不得不打背包回老家的,父亲怎么会相信风水先生的话?
“看什么看,不看,听他们扯什么?”父亲自顾自地忙着。
“庄上人都传疯了,说南小宅子会什么呢——”
“会什么——还传疯了?我怎么没听见一声呢?能出什么事?事在人为!你也好歹念过几天书,信那些闲事?”
“谁敢在你跟前说?你又不信这些,”二爷非常不满地回答。
“我当然不信,风水轮流转!都共产党的天下了,还信这些不可笑吗?”父亲说。
“你是不信哦,有人信呢!”二爷梗着脖子说。
“他们信他们的”,父亲头都不抬一下。
“不过也有先生说,说是盖几间屋压压运,能出几个大学生嘞——也不知这个先生会怎么说,还在家后给人看着哩,怪准的呢——”二爷犹自不甘心,努力劝说着,希望父亲意见有所松动。
“准什么准,那点本事,可能连侯楼那表叔都不如bou?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弄这套的呢?也不怕被逮去。”父亲起身,丝毫不在意先生不先生的,只是感慨人类的思想还那么落后。
父亲口中的侯楼表叔,自然就是以前说的那个,我要喊表老的,偶尔会来我们家串串亲,擅长麻衣相,我总臆猜是蚂蚁相。
表老在三年级时来过一次,不知道有没有说过地的事,但期间还来过一个看地的先生,是个女的,一大早上到我们家门口说口渴,问能不能给口水。当时全家正围坐在前屋桌上吃饭,父亲便吩咐母亲给那个女人盛了一碗稀饭,并让我们让出地方让女人坐下。
女人只喝了一碗稀饭,死活不吃饭。
真不吃,就坐歇会吧,父亲说道。
女人拽了个小板凳坐到东门边,就搭上了腔,说你们家三个孩子那么有出息啊!一个一个的,人有人个有个的。
父亲听了很舒心,连忙客气说哪有啊,一个一个不成器,累死人了。
女人扭脸看了眼门前的南小宅子,说也不知这谁家宅子,怪有意思的哦。说好吧,是怪好的,说不好吧,还真有点怪嘞。反正要是弄好了,随便出几个大学生,一点问题也没有。
父亲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说都扯什么地咹,俺家不相信这些东西呢——
女人并不争辩,只说这得看人,这得看人,什么都不是死的对吧,什么都是活的对吧。
父亲也接过话,说就是呢,老辈都教导人行好事莫问前程,俺现在就信这个。
如此,二爷如何说得动?
二爷彻底没了话,顿了又顿,才想起来了一个真理似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些,“那扒屋时,扒出那扳指不是南小宅子的哦?整个庄子谁家能有那个东西?”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扳指是白朗朗微微绿又带点灰色的一个玉扳指,换宅子后,扒老屋时扒出来的。祖父一直套在大拇指上。后来来了一个南人,不知怎么说动了祖父,以父亲三个月工资的价格买走了。
此外,庄里还传言,当时还扒出来两只玉兔子,只是祖父手拙,只抓到了扳指,而两只雪白雪白的兔子跑掉了。他们都说,那两只兔子肯定是玉手镯变的……
我问祖父,真有兔子吗?
祖父难得笑眯眯着,仰起苍桑的老脸——兔子跑了……
我问父亲,父亲便没好气地说,哪来的兔子,听他们瞎说?!
正说着,西院传来奶奶的惊呼,喉咙被撕破似的恐惧,“!!!长虫长虫长虫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