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命理
大明京都,江宁城某处
昏暗的书房中,只有房中的桌子的上点了一盏烛灯,摇曳的灯火使得投射在墙壁上的两道影子杂乱不清。
一个一身紫黑色道袍的男人一边手持一张发黄的纸卷,另一边在抄画着纸卷上让人看不懂的咒文和图案。他每写一笔,口中就念一句艰涩难懂的经文,慢慢地一张符咒就被他制作好了。接下来他又开始在地上用蘸了人血的颜料开始制作起法阵来。
另一男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服坐在椅子上,合身的衣服修出了他颀长的身姿,不过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整个人十分单薄。深深的黑眼圈和略显呆板的表情衬托出这个人此时已经如死灰的内心,原先的俊美和气质都消失不见了。
窗外已经是深夜了,滂沱的暴雨正在倾泻着,偶尔可以听见由于闪电而激起的犬吠声。渡鸦在树荫下避雨,穿过树叶缝隙机打在它们羽毛上的雨竹砸得鸦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大街上顶着暴雨游行的人群在发出对巡警们的怒号,万千只靴子蹬在积水的水泥地面上让顶着盾牌,拿着步枪的巡警们心里发颤。
“局势不妙,皇上要丢车保帅了,我帮你,我的脑袋也不保。”穿着道袍的男子停笔感叹道,从地上拿起一把匕首“诺,还要点血。”
坐着的男子机械地挽起袖子,露出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臂,上面都是用小刀割过的伤口,有的结痂了,有的还隐隐渗着血。然后他漠然地从对方手里接过匕首,想也没想就在手腕上开了一个口子,殷红的血从手腕滴入了混着颜料的碗中。
看着这个残忍的场面,道袍男子反倒是赞叹道:“你现在的血颜色还是这么正常,真是天下奇闻。我一直好奇着是什么支撑着你,活着总比纠结那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好吧?”
绯衣男子听了,使尽大半力气才使得眼睛聚焦,缓缓地扭过头,发出如瓷碗破碎的声音说道:“试一试吧,万一、万一成功了呢?那样……那样我又可以见到,咳咳咳——”话没说完,他就及其痛苦地咳嗽起来,那双桃花眼被瞪大得连眼珠都要掉出来。当最后一口混着黑血的痰从他口中咳出后,他才长舒了口浊气,瘫倒在了椅子上,费力地说:“看吧,我的身子已经坏了,那流出来的不是血,是我的执念。”
“这是何苦呢,你林雨笙官至尚书,加太保官衔和武英殿大学士,够多人羡慕了,还要渴求些啥呢,要不知满足地去追求那不可能得到的人?”
“韩玉符,咳咳——!!!你知道我的脾气的,和气了一辈子,就是这执着的毛病改不掉。那人越对我冷眼,可我还是喜欢他,这,从我第一次遇到他开始我就知道他是我心中的人,那以后便。有那么多女人求着要和我过日子,可我不敢啊,我对她们没有真心,害,怕耽误谁一辈子。”
名叫韩玉符的修士听着那个叫林雨笙的人如破风箱咆哮般的表白,只能无奈地继续花着法阵,等到他画完起身时,对方也跟着僵硬地站了起来。
“现在他死了,死了连全尸都没有,我想回去找他,我要找到一个完整的他,一个活生生的他。”林雨笙继续说着,说着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再一点点消失在惨白的肌肤上。
他站在那里忍住了身体几乎每一寸传来的剧烈疼痛,如果不是靠着大剂量的麻药来维持,可能早就疼到休克了。
韩玉符递过来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颗黑色的药丸,还有一个锦囊,上面附着灵力。“这颗药给你先吃着,吊一下命。这个锦囊上面有锁魂的法术,可以在转生术失败后找回离散的魂魄,我希望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会用到它。”
林雨笙双手颤抖地接过两样物件,先是咽下了药丸,然后是紧紧地吧锦囊攥在了手里,之后他就在药物的作用下睡过去了。
房间里又重归于寂静,只剩下林雨笙不时的呻吟声,不知道他梦到了些什么。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林雨笙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一个法阵中间。韩玉符站在法阵外,手上拿着一把木制长剑,看样子是差不多到时辰了。
“刚刚梦到了啥?”韩玉符刚刚贴下最后一张符咒,然后收好了手中的纸卷。
“梦到了、我梦到了他和我说“我喜欢你””
“那很好,我希望你回去以后不会改变初心,不然我们做的这些就会白费了。唉,如果不是我老爹那个废物点心给我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我也挺想一走了之的,唉……”
“我依稀记得他在梦里变得很好,好的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很喜欢笑,拉着我在街上跑,后面有一群因为他闯祸而在追打他的人,我被他牵着,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拉住我的,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
“难道元辅被人用炸弹炸死之前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吗?”
“不不不,在我心里,原先的诒微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只不过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大概是以前太苦了,让他受伤太多,以至于这么多年了也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
“那你觉得是梦里的那个他好,还是现实里的那个他好?”
“我…………咳咳咳咳!!!”林雨笙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痛苦得把木制的地板都抓破了。
韩玉符蹲下来,往他身体里输了一些灵力,好让他舒服些,“罢了罢了,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不过又旋即说道:“你就这样走了,大明怎么办?”
“咳咳,把我写的那些书,交、交给陈公棹,他知道怎么办,我相信他斗得过陆军部和军咨府的那帮军阀。”“至于其他的,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个负了我的国,我还有什么理由去维护他它,只是希望玉符你可以帮一下我们的后事。”
“好,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咱们理教院还是办得到的。”
“把我,咳咳,害———把我和他葬在一起,可以吗?”林雨笙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他已经别无所求,只求这个愿望可以实现。
毕竟这是他在这个位面最后的留恋,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平行世界了。
在保证一定办到后,韩玉符发动了法阵,在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下。
转生术是天宁年间天道教师祖韩纯道研究正一道、三清道等门派术法后创立的,迄今二百多年,只有一次使用过的记录—中宗皇帝朱慈焕本人回到了还是皇太孙的时候改变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
但是这次的施法终究太是惊世骇俗了,可能真的会产生命理上的混乱,谁也不知道会对现在的时间产生什么影响。帝国内阁总理大臣柳诒微生前的好友,大明最杰出的结构主义哲学家苏孝愠(名序,字孝愠)说过“任何妄想于修正历史的人,都应该被立刻消灭。”韩玉符真担心自己的行为被抖出来后会被凌迟处死。
不过,管他那么多呢,答应别人的事情,就必须做到,这是对友情的回报。他用这一份友情的回报去成全友人的爱情,这也是求仁得仁了吧,死了以后也是可以进昊天大殿的人,没准延续这段撕心裂肺的爱情还可以飞升成仙呢。
“也许我会是一个爱神,哈哈”韩玉符心里这么想着。
法阵发出了刺眼的粉色光芒刺得韩玉符张不开眼睛,随之刮起了一阵空穴而来的疾风,一会儿就把房间里搞得一片狼藉。当他睁眼时,法阵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林雨笙还躺在原地。
林雨笙“死”了,他原本惨白的脸迅速地变青,最后显露出一股诡异的红色。双手平放在胸前,里面抓着那个锦囊,锦囊上面的灵力倒是还在,说明没有离散的灵魂需要锁住。
转生术成功了,林雨笙大概是回到了他想要去的地方,抛下了身后这个残败的国度。
“哈,大功告成,三大禁术居然让我自学破解了一个。”他拍了拍手,表示了庆祝,“接下来我就要潇洒一把,离开江宁这个鸟地方。”
“白执信那小子应该在等着我这个老师了吧?”
“雯洛,兄弟就帮你到这里了…………唉?!”韩玉符自言自语着,忽然发现了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好像抄错了一个符号!不过,罢了罢了,这皆是命了,昊天不想让人称心如意,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明皇佑六年(西元一千八百三十八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撼动着帝国根基的事情,战争创伤引发了全国性的经济危机,工农业产品的价格犹如跳崖,工厂大规模倒闭,失去了生计的工人和农民因为没有钱,以至于价格位于谷底的生活必需品也买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夏季的大饥荒,受灾区从山海关一直分布到马六甲,原本消失的传染病也四处蔓延开来,数千万人挣扎在死亡线上。
也在这年夏天的某一天,大明消失了两位正二品的官员,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生怕真有如新闻中刊载的无政府主义者渗透入了天子脚下。
没有人注意到在雨花台山脚下已故内阁总理大臣柳诒微的墓旁多了一个没有墓碑的土堆。
三年后,嘉峪关外的黄土大道上,有个骑着驴留着髭须的修士。那道人就这样低垂着头打瞌睡全不在意周围恶劣的环境,驴子后跟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那弟子背着个厚重的背囊拿着把雪白的长剑,踽踽跟随。
道人醒了就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要水喝。
“喂,师兄,你出关是为了啥?”白袍男子顶住迎面而来的飞沙递给小胡子修士一个水壶,艰难地喊道。
憔悴的修士坐在驴上,抿了一口水壶里的水,大笑道:“呵呵呵,你这小子,不要问东问西的,好好跟我走就好了。”
“可我听说关内大乱了,咱们真的不回去?”
“而今迈步从头越啊。来来来,帮我点支烟。”
白袍男子给修士点了一支卷烟,“恕师弟愚钝,不明白师兄的想法。“
修士吸了一口卷烟长叹一声,缓缓道:“我昨日算到,林雨笙是绝对不会满意他的因果的,但是当他接受了昊天的安排时便是他继续后悔的开始,我早就知道不该这么做,强行改命并不会如他所愿。”